三登雁门关——杨宇宁
来源: | 作者:杨宇宁 | 发布时间: 2017-12-26 | 4956 次浏览 | 分享到:


   儿时常听老人们讲述雁门关的故事,因而“雁门关”便驻入我幼小的心灵,以致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音符。于是在我人生的旅途中三次登上了雁门关。

苍凉的雁门关

    初登雁门关的感觉是苍凉。那是1978年春,我到代县下乡,在县委一位年轻同志陪同下,怀着久慕的心情登上了雁门关。
    久负盛名的雄关下,有几户残瓦老墙的人家,土堆式的关楼垛孤独地留在两山之间,垛上并无雕梁画栋的堞楼,而枯蓬衰蒿像蓬乱的头发耷拉在楼垛的两侧,楼垛中间东西向有一宽阔的门洞,像似老者睁开一只疲惫的眼观察着来人,洞悉着世事。透过门洞,既可看到洞外天,亦可听到洞外风。洞间石漫的巨石上,留有深深而又光滑的辙痕。步出洞外,几棵古柏守着两根石旗杆和几块石碑,李牧祠的废墟被荒蓬覆盖。漫山荒草,草下莹莹积雪,黄风卷着败叶随着寒意向我袭来。虽是阳春三月,但这里仍是朔风呼号。我登上关楼土垛,脚下是软绵的荒草,头上淡云里藏着的风向我吹来,发也飘飘,衣也飘飘。唯一给人生机的是那发青的树枝和荒草根部发出的绿芽,还有我俩那深沉的脚印。下了楼垛,洞口吹来了秦尘汉烟,唐风宋雨,垛上云浮,垛下尘飞。此时只有我们两人伫立在关口隘间,心间顿时生出两个字:苍凉。
    雁门关的苍凉,真让我感慨万端。远离家乡的戍边兵卒,不要说面对漫漫黄风野沙,就是面对春花绿草也不会生发笑容。此时不禁感叹道“紫塞野岭,花草过迟发;青丝转白,人对荒草愁”。雁门关的荒草中散发着古人的怨愤,野荆里包含着古人的碧血,黄土里埋着古人的白骨。这怨愤和愁思,这碧血与白骨就是历史。
    初登雁门关,给我留下了一堆的苍凉。关苍凉,山也苍凉;人苍凉,心亦苍凉!这苍凉注释着战事的停息,烽火的绝灭,它苍凉得好;它注释着当代人在“暗淡了刀光剑影”后的迟钝和固守,它苍凉得悲。

凝重的雁门关

    再登雁门关的感觉是凝重。那是1985年夏,陪外地几位老干部去游览雁门关。我既是陪同员,也是讲解员。夏日的雁门关被绿色托起,像是从绿茵中长出来似的。
    五千年文明看山西,五千年沧桑看雁门。沿着群峰夹峙、危岩绝壁的古道盘旋登上雁门关,古关气息溢满胸腔。峰峦错耸,峭壑阴森,内长城沿着苍黑的山脊蜿蜒起伏伸入茫茫云层。原来的楼垛上重新建起了巍峨的堞楼。楼垛门额上嵌有“地利”、“天险”字样的石匾是那么的显眼。
    伫立在雁门关上,我的思绪随着清风飘荡。雁门关真古。在五千年华夏文明中,先有中原文明,后有东夷、西戎文明,黄帝从渭水进发中原后,雁门关遂成为中原与漠北的主门户。故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雁门关真险。晋咸宁元年《勾注碑》曰“盖北方之险,雁门为首,天下之阻,所以分别内外也”。雁门关真雄。在雁门关及周边设防“双关四隘口,六大长城防御体系,七十二处古战防御设施”。它南控中原,北接漠原,西顾宁武关、偏头关,东至紫荆关、倒马关、居庸关,与外长城结成巍峨的中原北嶂。雁门关真要。翻开古籍便可看到,历朝历代守边将帅均主帅雁门,史有“得雁门而得天下,失雁门而失中原”的记载。
    思绪间,雁门关的烽烟又在我的心中燃烧。春秋赵襄子“雁门山夏屋岭会盟”;“赵武灵王雁门胡服骑射”;战国李牧镇守雁门,抗击匈奴;秦太子扶苏守卫雁门;刘邦出雁门遭受“白登之围”;“汉武帝巡雁门抗击北敌”;汉文帝为代王,常居雁门代地;卫青、霍去病、李广镇守雁门,隋炀帝巡雁门被困代州;李世民雁门救驾;唐薛仁贵驻代镇雁门;郭子仪经雁门平叛安史之乱;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依雁门建后唐;宋杨家将镇守三关;王昭君出塞和亲;宋徽、钦二帝被掠北地;李自成经雁门入京,慈禧经雁门西逃;八路军雁门设伏灭日寇,毛泽东雁门论古今等重大历史事件和风流人物浮现在眼前。
    历史把“凝重”二字深深地镌刻在雁门关的大山上,也烙印在世人的心坎里。闭着眼睛想来,雁门关是被历史的岩浆浇灌出来的一座丰碑。这就是文化。

辉煌的雁门关

    第三次登上雁门关的感觉是辉煌。2007年秋,我陪同省政协的领导又一次登上雁门关,重峦叠嶂的雁门关,层林尽染,在白云蓝天的映衬下耸立在两峰之间,一直向没有尽头的天空伸去。雁门关啊,你是那么的雄伟,又是那么的辉煌。
    雁门关你见证着中原与漠北的商贸交往。雁门关是中原与漠北的通衢要冲和茶马古道。和战期间,中原与少数民族在此互市通商,传输技术。汉孝帝时,匈奴将牛、马、羊等畜产品运至雁门关,换取内地的粮食、布匹、铁器等,后中原的“精金良铁”不断输出关外;汉魏、隋唐及宋辽互市更是繁荣。内地经雁门关开通了东口和西口两条商路。《水浒传》描写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后写道:“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却走到代州雁门。入得城来,见这市井热闹,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这段描述,充分印证了雁门关所在地代县城的繁荣景象。由于商贸的昌盛,雁门关经常发生交通堵塞,镇守雁门关的将帅,再修一条通道,在叉道口立有一块“分道碑”,规定进出路线,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上行、下行路线,这成为中原最早的交通岗。分道碑的耸立与关楼洞内石道上深深的车辙印证了雁门关当年的辉煌。
    雁门关你见证着中国北方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春秋战国时,关外少数民族,通过雁门关与汉族通商通婚结盟,促进了民族繁荣与进步;魏晋南北朝时,鲜卑建立北魏,先都大同,后迁洛阳,使民族交往更加频繁;隋唐五代时,突厥、沙陀等少数民族与中原民族在争斗中相融;宋元时期的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同样经雁门关进入中原,由战争到和同,少数民族与汉民族的融合,共同创建了华夏的文明,这文明同样见证着雁门关的辉煌。
    雁门关你见证着历史上多次大量的移民与屯田。中原民族为了开发北疆,修筑了边防工程,常移民到边关。秦移3万户居民到北河、榆中(今内蒙古)屯田开发关外良田,为关外带去了农耕文明;西汉移民马邑(今朔州)事牧,学习关外人饲马养畜的经验;汉武帝一次移民竟达70万人,置14县;而后的历朝都有南民北移的举措,特别是明朝更是大规模的南民北移。不论哪次移民,雁门关都是必经之路,因而雁门关洒下的不仅有移民的脚印,而且有他们的血泪。伫立在雁门关上,仿佛听到了“车马萧萧”的声音,也听到了移民中婴儿啼哭和老者悲嚎。从这“啼哭”和“悲嚎”中我看到了泪水浇灌出的辉煌。
    思绪间,残阳映照在雁门关的关楼上,古关是那么的光亮明快。红日西坠,暮色合围,一行大雁南去,一阵秋风吹来,导游催促下山。回首望去,顿觉雁门雄奇险秀。想来这雄在征伐,险在地利,奇在形势,秀在文化。随着历史风雨的浇灌,这四者已融入悠久的历史中。在归途中,我的思绪透过那秋色尽染的山峦,穿越那披满沧桑的古关,纷纷扬扬地飘挂在雁门关的上空。
                                              (作者:忻州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