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奖作品:慧远创立净土宗的社会
来源: | 作者:崔焕奎 | 发布时间: 2017-12-26 | 3907 次浏览 | 分享到:
  
    慧远(334-416)是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后,在中国发展壮大的关键人物之一。在他之前的西晋王朝,佛教在中国虽有发展,但声势并不大,而“佛法确立,实自东晋”(梁启超《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东晋之后,佛教蓬勃发展,寺庙林立,僧尼遍地。南朝梁武帝十分信奉佛教,他本人曾四次丢下皇位,舍身同泰寺为僧(他当然别有所某),在那时,仅国都健康(今南京)一地就有五百余所寺庙,十万余僧尼。北朝也不落后,北魏末,境内有僧尼二百万人,寺庙三万所。这当然与许多大师的努力是不可分的,佛图、道安、鸠摩罗什、神秀、慧能,均卓有贡献,而“南朝僧侣第一人,端推慧远”。慧远创立了净土宗,经唐代善导努力,大成之,成为佛教宗派中信徒最多的一派,慧远亦成净土初祖。
    凡事物之成,均有其主客观因素。那么,慧远的净土宗是在什么社会条件下出现的呢?
    晋王朝经过“八王之乱”,元气大伤。战乱了十六年,尸横遍野,人命危贱,朝不保夕,人民生活之苦难自不待言。在北方又引发了各少数民族的上层统治者聚众起兵,大举南侵,建立了许多割据政权。西晋很快灭亡,便在南方建立起了东晋。在这动荡不安的年月,慧远降生了。《高僧传》日:“释慧远,本姓贾氏,雁门楼烦人也。……少为诸生,博综六经,尤善老庄。……年二十一,欲渡江东,就范宣之共契。值石虎已死,南路阻塞,志不获丛”。“雁门郡”为战国时赵国所置,其郡治先在善无,三国两晋时移至广武,即今代县古城村。“楼烦县”,原在雁门关北,晋时已徒至崞县(今原平县崞阳镇),属于治所在今代县之原雁门郡。而彼时的雁门郡已非晋朝的版图,是在羯                                                                                                                                                                                                                                                                                                                                                                                                             族石氏的控制之下。慧远的少年时代是在石虎的暴政中度过的。石虎从石勒的儿子石弘手中夺得政权后,大兴土木,征调40万民夫修宫殿,大掠妇女,从13岁到20岁,达3万人,很多百姓被逼自杀。他死后,诸子争皇位,更是互相残杀,民不聊生。此时慧远以16岁。《高僧传》说他21岁时,“欲渡江东,就范子宣共契。值石虎已死,中原寇乱”,是指“寇乱”的延续,不是石虎刚死之时,这时石虎已死六年了。可见慧远到青年时期仍未脱离战乱的处境。这无疑对“弱而好书”思有“深致”的慧远产生影响,现实的苦难,生命的无常,政局的动荡,儒教的无能为力,使他一听到沙门释道安的讲解《般若经》,便叹到“儒道九流皆糠秕耳”,欣然“投簪落发”,出家为僧了。从此他全身心投入佛教事业,为此后的创立净土宗迈出了第一步。
    慧远从教后,“年二十四,便就讲说”积极宣扬教义,四处讲经。三十岁时(东晋哀帝兴宁远年,公元363年),与道安等五百人渡黄河居司州陸浑山(今河南嵩县东北),翌年,燕军进攻陆浑,又随道安到荆州南阳(今河南邓县东南)。三十四岁(东晋太和二年,公元367年),又随道安转徒梁州襄阳,而燕国的慕容俊又杀来了,襄阳不能安居,只得再到别地。直到五十一岁时(东晋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亦说在太元八年,慧远50岁时,此见《图书集成》引慧远年谱载),才辗转到庐山,“时有沙门慧永,居在西林,与远同门旧好,遂要远同止,贫道所栖褊狭,不足相处,如何?”桓乃为远复于东山更立房殿,即东林是也“(《高僧传》)。此后,慧远始定居下来,直到东晋安帝义熙十一年,公元416年圆寂。他的一生,几乎与东晋政权之兴亡相始终。
    慧远来庐山后,濳心佛学,结交士林。而其时东晋的社会状况如何呢?西晋灭亡后,北方的一些大族为避开五胡乱华的处境,纷纷渡江南下,这些北方士族不可避免地与南方大族产生权力之争,地位之争,利益之争。终东晋一百来年的历史,这种矛盾始终不断。即使已掌控朝廷大权的北方士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王敦之乱刚平息,又有苏峻之乱,苏峻之乱平息未久,桓温又雄心勃勃,窥视朝鼎,他先是兴起北伐之战,接着又发生了秦国苻坚的南下入侵,激战于肥水。所以,慧远从战乱的北方,辗转南渡,虽稍事安定,但外面的社会仍然是不平静的。人们在这动乱不测,瞬息万变的环境缝隙中生活,急需一种短平快的方式与理论应对。这种社会问题,作为道安大师寄以“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的厚望的慧远,既认为“儒道九流皆糠秕”,不能济世,那他一定会在佛学中考虑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他决不会使用政治或经济的手段,只能从拯救人心世态的宗教行为上着手了。
    那么当时的人心世态又如何呢?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当然是其时的主流意识形态——玄学思想了,其表现之一便是盛行于朝野的逃避现实的清谈之风和玄言诗。彼时,国破家残,民不堪命,先前处于“独尊”地位的儒学已失去了统治力量,,在文化意识上已出现了“人的觉醒”(李译厚语),已往的儒术早不适用,连儒者本人的身家性命也朝不保夕,何及其他,士林中人便在“老庄”中讨生活,由对社会的关心转而为个人的关心,“不愿再经心世务,乃相尚为庄老玄虚“(启良:《中国文明史》126页)他们“放开视野,从儒学以外的学术思想里求取智慧”,佛学自然是他们涉猎的对象。而这个时代,固然是“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美学家宗白华语)。其具体表现并包涵有人们所谓的“魏晋风度”。这种风度其实主要是流行于士林中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处世态度,与下层的平民百姓无缘,比如服药、饮酒、做诗、谈玄,下层百姓根本没有这种条件。试举几例。比如“竹林七贤”,他嗜酒如狂,行为放达,蔑视礼教,傲世反俗。七贤之一的阮籍,能一醉数月;尝驾车漫游,不择道路,穷途大哭而返。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日:“礼岂为我辈设邪!”刘伶裸身狂饮,有人见之相责,他说:“吾以天地为屋宇,以屋宇为衣裤,尔入吾裤中”。嵇康不仅饮酒,还服药以求长生,山涛荐他当官,它不仅不答应,还写了一封绝交书,内中有“非汤武而薄周孔”之语,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出此尖锐的言词的。这是思想的大开放,个性的大张扬。当然这“张扬”的内力和形式是不同的。有的是畅快的宣扬,有的是被压抑的呐喊,有的是无可奈何的释放,有的是扭曲的抒发,不管怎样,总是在放、在鸣,在说自己要说的话。多少年的积淀,多少年的渗透,多少年的发展,在大一统的强力专制中不易绽露的,。这时绽露了出来。反切法发明了,声韵学发展了,律诗的格律已见端倪,山水已趋成熟,书法家王氏父子出现了,大画家顾恺之出现了,数学、科学皆有可观。在佛教中,而慧远则是其佼佼者。
    中国从告别了自然宗教,一直到汉代,生活在缺乏宗教信仰之状况中,找不到精神的归宿,对于“死”的问题,一直未有一种“圆满”的解释。正如启良先生所说:“从先秦诸子之日起,一直到汉代的今古文经学,思想家们对民众的关心,只是出于政治领域的民本主义考虑,而很少有人想过民众除了物质生活之外,还要有一片精神家园,除了生存之外,还有一个死亡的问题”。而这类问题发展到东晋,则从佛学中得到解答。此时鸠摩罗什来中国,译出大量佛经,释氏教义渐形完备。时代给予的不论是政治方面、文化方面,特别是思想意识方面,都为慧远弘扬法外,创立教派准备好了条件。
    而慧远本人的主观条件亦趋成熟。慧远在入释之前就“博宗流经,尤善庄志,性度弘伟,风鉴朗拔,最宿儒英达莫不服其深致”(《高儒传》)。而“委命受业”之后,深得道安大师教诲,后又辗转各地,多方锻炼,更加博综。到庐山后,更与名士交往,周续之、刘遗民、宗炳、雷次宗都是他的座上客,毕颖之、张莱民、张秀硕,亦依远逰止。东晋元兴元年(402)由慧远倡议,以一列二十三人之众,结成“白莲社”,建斋立誓,共期西方“,并让刘遗民著文,声明“此其同志诸贤,所以夕易宵勤,仰思修济者也”,“具有惊出绝纶,首登神界,则无独善于灵峤”。意即莲社同人共同修缮,先进者需要提携后进者,以其齐登神界。这俨然是净土宗教旨的雏形`。慧远与这些人朝夕与共,岂能不相互影响,也相互潜升。陶渊明虽未加入白莲教,但亦与慧远交往甚密。后来的著名诗人、山水诗的光大者谢灵运亦是慧远的朋友。慧远更与世族大僚殷仲堪交游,又与农民起义军领袖、当时视为反贼的卢循来往。社会的方方面,人物的各种思想、观点、企求、向往都呈现与慧远之前,取舍与慧远之心,影响着慧远,熔铸着慧远,于是在现实提供出的各种条件之下,净土宗创建了。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所以降大任于慧远,是因为慧远具备了各种主观条件,非他莫属也。
    上述所论慧远创立净土宗的主观条件,台湾学者南怀瑾是如此论述的,特抄于下,以供参考。南先生认为:“归纳起来,促成庐山白莲净土宗的原因,也约有两个因素:一是时代的趋势。因魏晋以来文化思想的转变,玄谈之学,已成弩末,致使求知者的欲望无法餍足,且因当时自由旷达之风,影响社会人心,有颓丧而变成放浪,以使政治更加紊乱,社会愈难安定。结果,逃世思想,日益增盛,知识分子的代表中,如陶渊明、谢灵运等人,到处皆是。慧远大师以悲天悯人的胸襟,邀约当世知交名人,遁迹山林,也是当时必然的趋势,例如刘遗民应邀入山的回信就有“晋室无磐石之固,物情有累卵之危”的感伤词句,这就可见当时名士遁世逃佛的一般心情了。二是养生方术的选择。两汉、魏、晋以来,除了思想上的玄学以外,方士养生之说也大行于世。炼丹药以求神仙长生不老之术的风气,终觉渺茫难凭,不是究竟的方法,于是仍须返求诸已,归到一心。他深通佛学性空的般若之理,而且学术传统为名匠佛图澄和道安法师的嫡派,深知后来求得实证的困难,便提倡精神超越升华的念佛法门,可以概括上中下三种器识的修持。即使此生不了,也可以灵魂得到超脱的境界。由于净土宗的创立,使佛教在中国确定了宗教的精神和形式,而且一直了现在千余年来,一句“阿弥陀佛”已经变成了中国社会的流行口语,不管是精心修持或脱口的称引,到处都可以听到国人所说的阿弥陀佛了“。
    净土宗的创建,使佛教在中国广为流传,因为它教理浅显,教仪简易,只要常常念诵“阿弥陀佛”即可往生西方净土——极乐世界,所以不仅在上层人士界流传,也广泛深入民间。其对中国文化思想的影响更广泛而深入。梁启超所说的“王导、庚亮、周凯、谢鲲、桓彝、王濛、谢安、郗超、王羲之、王坦之、王恭、王谥、范汪、殷凯、王询、习凿齿、王珉、许询、陶潛辈,或执政有声,或高文擅益,然皆与佛教有甚深之因缘,”这其实与净土宗的创立是互为因果,相辅相成的。
    净土宗的创立(加上后来的禅宗),使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更为普及,其影响力更为深刻,而且,从某种角度看,可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这其中慧远的贡献是最为卓越的,而代县的白人岩寺作为慧远故乡的第一道场,也就弥足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