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登庐山说之质疑”(二)
来源: | 作者:不详 | 发布时间: 2017-12-15 | 3651 次浏览 | 分享到:
     ——与徐文明先生商榷

    2012年9月8日,“纪念法显西行取经海归16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山东青岛举行。 会上,先生对笔者的《‘法显登庐山说’之质疑》做出了回应。然先生依旧坚持己说,笔者颇感意外。先生的“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不认同,有过六项论证。本文,拟从三个方面进行再分析和说明。

                               一.关于佛陀跋陀罗

    会上,先生提出三个问题。笔者谨答复如下。
    其一:“试问有一条证据证明觉贤是律师的么?”
       答云:《华严经》(六十卷)载,三藏佛驮跋陀罗译。“三藏”者,通经律论者也。称“律师”,重其律学也。《僧传》谓觉贤(佛陀跋陀罗)“少以禅律驰名”,又译《僧祗律》。故称觉贤“律师”,有何不妥?

    其二:“不知何以得知慧远的标准是雪山以南,而非北海之南。”
    答云:僧伽提婆、竺僧根、支僧纯等也上过庐山,每逢外国僧人到来,慧远辄恳恻咨访,又派弟子西行取经(1)。“佛影”的位置,慧远云:“在西那伽诃罗国南山古仙石室中,度流沙从径道,去此一万五千八百五十里。”(2) 记载如此确切,可知慧远的地理知识相当不错。“北海” (贝加尔湖)之南,对于中华而言,也属北方。此乃常识,慧远怎会弄错呢?

    其三:“我在哪篇文章的原文中明确说了法显上山在觉贤之前的内容。”
    答云:先生说“不闻法显之言,慧远何以得知天竺佛教之流风遗则?”再曰,“正是听到了法显‘具说佛影’,慧远才‘闻风而悦’,‘图而铭焉’”。此谓慧远“立台拟像”之举源自法显。然先生又称“立台之时觉贤未至”(3),这算不算“明确说了法显上山在觉贤之前的内容”呢?

    先生宣称:“只有否定了我的觉贤十一年(415)始到京师之说,才有继续讨论的必要。”(4) 谨遵旨意,为否定此“觉贤十一年始到京师之说”,笔者试述以下三条。 
    1.觉贤入京时间为义熙九年(413):
    义熙八年,朝廷讨刘毅,觉贤时在江陵。《僧传》云:“太尉请与相见,甚崇敬之,资供备至。俄而,太尉还都,便请俱归,安止道场寺。”(5) 《通鉴》载:“九年春二月,太尉裕自江陵东还,骆驿遣辎重兼行而下---乙丑晦,裕轻舟径进,潜入东府。”
    从江陵至建康,刘裕一月便至。觉贤,应与辎重“兼行而下”。其行速再迟,年内则肯定到达也。《宋书-武帝中》亦云:“九年二月乙丑,公至自江陵。”《出三藏记》和《僧传》皆云:觉贤与刘裕“俱归”。《通鉴》和《宋书》均载:刘裕义熙九年二月还京。是故,觉贤入京的时间为义熙九年也。

    2.慧观入京时间为义熙十一年(415):
    义熙九年,觉贤从荆州随刘裕还京,慧观未归。慧观的滞留,出于司马休之的恳请。《僧传》云:慧观“州将司马休之甚相敬重,于彼立高悝寺,使荆楚之民回邪归正者十有其半”。十一年,刘裕再伐荆州,司马休之出逃,刘裕“与观相遇,倾心待接依然若旧---俄而还京止道场寺。”(6) 三年间,刘裕两伐荆州。前者与觉贤“俱归”,后者带回慧观。刘裕对慧观的态度“依然若旧”。说明,慧观未与觉贤“俱归”,刘裕不介意也。十一年慧观入京,先生误认为是与觉贤同行了。

    3.义熙十年,法显便知觉贤已在建康:
    义熙十年,《佛国记》完稿,法显遂云“南下向都就禅师出经律”,因知觉贤已在建康。先生亦曰:“当时凡是说到‘禅师’,无一例外都是指觉贤,只有觉贤才是公认的禅师。”(7) 如果“觉贤十一年始到京师”,那么法显义熙十年笔下的“禅师”又该是哪位呢?

    先生的“三问”和“宣称”,可谓豪情勃发气势如虹。但认真地剖析之,便可发现其中的瑕疵和不足。但无论如何,理论探讨还是应该继续的。

                                   二.关于佛陀耶舍

    “以弘始十二年岁次。上章阉茂。请罽宾三藏沙门佛陀耶舍出律藏一分四十五卷。十四年讫。十五年岁次。昭阳赤奋若出此长阿含讫。凉州沙门佛念为译。秦国道士道含笔受。时。集京夏名胜沙门。于第校定。”——僧肇《长阿含经序》

    佛陀耶舍义熙八年(弘始十四年)登上庐山,《高贤传》称其为“十八贤”之一。先生否定之,认为此时耶舍在长安译经,且举僧肇文为证,又推出汤说作注。但笔者认为,耶舍上得庐山,理由有三:

    1.译经程序“笔受、度语、证梵、润文、证义、校勘”等是同步进行的,“在座者”所以动辄数百人甚至千余人。《长阿含经》的翻译,始于弘始十二年,至十四年(义熙八年)结束。弘始十五年之“出版”应与耶舍无关。译毕,佛陀耶舍南指庐岳,与慧远大师“依止一林”行头陀法,文献记载并无矛盾。所以义熙八年,佛陀耶舍有上庐山的时间。僧肇《长阿含经序》,恰是笔者主张的佐证。

    2.汤用彤谓:“至若佛陀耶舍,《僧传》未言其曾至南方。南北朝记载未言及匡山有耶舍其人。隋智顗与晋王书,始谓远公与耶舍禅师行头陀法,但并不言为佛陀耶舍。且佛陀耶舍乃律师,而非禅师也。” 
   《僧传》有三个“耶舍”,畺良耶舍元嘉中来华,与慧远无涉。义熙中,有两个耶舍在长安译经。佛陀耶舍义熙八年译讫,昙摩耶舍十年告竣。是故,上庐山与慧远“行头陀法”的“耶舍”,非佛陀耶舍莫属。佛陀耶舍来华,曾“咒水洗足”(8) 摆脱追赶。说佛陀耶舍非“禅师”,信乎?
      
    3.《高贤传》,即《莲社高贤传》乃宋大观间沙门怀语据陈舜俞本重修。陈舜俞,庆历六年进士,嘉祐四年又中制科第一,历官都官员外郎。为著此书,陈舜俞“参以记载耆旧所传,昼则山行,夜则发书考证。泓泉块石,具载不遗”。《四库总目》云:“此书考据精核”。清学者汪望求亦谓此书“最为精核”(9)。汤评《高贤传》,学界也有疑议(10)。其观点,先生也非完全认可,如“南国律学道士”先生认为“就是法显”,而汤说非之。.关于《高贤传》,本文不做深入的讨论。 

    元兴元年(402年),慧远在庐山与众人建斋立誓,共期西方。此事当真,有刘遗民的《立誓文》为证。十年后,佛陀跋陀罗和佛陀耶舍先后上山,才有慧远“立台拟像”之举。《长阿含经》译完至归国前,《僧传》佛陀耶舍的记载为空白。智顗《与晋王书》,保留耶舍归国前的行踪,可补《僧传》之不足。
                 
                                    三.关于谢灵运 

   “法显道人,至自祗洹,具说佛影偏为灵奇。幽岩嵌壁,若有存形。容仪端庄,相好具足。莫知始终,常自湛然。庐山法师,闻风而悦,于是随喜幽室,即考空岩,北枕峻岭,南映滮涧,摹拟遗量,寄托青彩。岂唯像形也笃故,亦传心者极矣。道秉道人,远宣意旨,命余制铭,以充刊刻。” ——谢灵运《佛影铭并序》

    先生谓,法显登庐山,这是最早的史料。说“至”是至于庐山,因为庐山法师慧远三十年不出庐山,两人见面、谈论佛影只能是在庐山。先生还认为:谢灵运未见过法显,其信息来源是慧远。
  
    按先生的理论,“佛影”信息在三人间传递的顺序是:法显—慧远—谢灵运,或长广—庐山—建康。但笔者认为应是:法显—谢灵运—慧远,即长广—建康—庐山。理由有五:

    1.政治原因:长广,时为晋朝的东北边境。法显归来,其信息应由长广太守先上报朝廷,再由建康文化界(谢在其中)传递至庐山。民间消息的传递速度,哪能赛过朝廷的信使?所以,其传递的顺序应是:长广—建康—庐山,即法显—谢灵运—慧远。
    2.地理原因:建康,在长广和庐山之间。从长广至建康,再乘船到庐山,方称便捷。即使今日,自青岛去庐山,若水陆兼程,途径南京,应该还是首选。所以,法显信息的传递应是:长广—建康—庐山,即法显—谢灵运—慧远。
    3.谢《诗》:“安居二时,冬夏三月。远僧有来,近众无阙。法鼓朗响,颂偈清发。散华霏蕤,流香飞越。析旷劫之微言,说像法之遗旨。”(11) 此诗,可谓“晋义熙十二年岁在寿星夏安居末迎法显道人”之现场记录。事有五合:(a)“安居二时冬夏三月”对“夏安居末”。(b)“远僧有来”对法显。(c)“近众无阙法鼓朗响”等写“迎”之盛况,还有(d)“微言”和(e)“像法”两点后述。
    4.谢《铭》:“飞鸮有革音之期,阐提获自拔之路。”关于“阐提成佛”的见解,谢提出的时间比竺道生还早。此时《泥洹经》,尚未译出。此“微言”无疑,直接来自法显。此谓(d)“微言”对“阐提获自拔之路”。
    5.谢《铭》又云:“法显道人,至自祗洹,具说佛影偏为灵奇,幽岩嵌壁,若有存形,容仪端庄,相好具足,莫知始终,常自湛然”。关于“佛影”的记载,谢的字数超过《佛国记》原文,而且更生动更传神。若非亲自聆听法显演说,实难写得出来。此可谓(e)“像法”与“佛影”之对。       
      
    以上五项理由,实有七事,足以说明谢见过法显。先生认为未见,可谓失察矣。“庐山法师,闻风而悦”,很容易被误读。引用文学家的文字,需要慎重。先生谓,法显登庐山,且以此为史料和证据。所以说,是不能成立的。

    慧远义熙八年“立台拟像”时,法显尚未归国。九年七月,法显登陆崂山。同年九月,慧远撰《万佛影铭并序》。法显归国与慧远制铭,两者相距49天。此间,法显从崂山赶赴庐山断无可能。何况,青州刺史又“请法显一冬一夏”。义熙十二年夏安居末,谢参加迎接法显的建康法会,又将“佛影”(像法)这一具体的信息传来。慧远“闻风而悦”,因为汉地佛影(拟像或像法)工程告竣,《铭》文刊刻也已完工。谢“负才傲俗,少所推崇”,传说入“社”被拒。但因“佛影”之故,慧远非常高兴,于是派遣弟子来建康致谢,并邀谢作赋。

    先生《再论法显归国初期的经历》(12)一文,在会议诸多论文中,被香港凤凰网公开率先转载,其关注度和重要性可见一斑。在这次会上,先生坚持己见,为自己的观点做一一的辩解。但笔者认为,先生的理论牵强、结论有误。是故,提出与先生再次商榷。

                                                           
                                       注 释

(1)慧皎《高僧传》卷六《晋庐山释慧远》
(2)慧远《万佛影铭并序》
(3)徐文明《法显归国后的一段经历》,原载《东晋求法高僧法显和<佛国记>》第124页。
(4)徐文明《再论法显归国初期的经历》,原载《纪念法显西行取经海归16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72页
(5)慧皎《高僧传》卷二《晋京师道场寺佛驮跋陀罗》
(6)慧皎《高僧传》卷七《晋京师道场寺慧观》
(7)同(4)《纪念法显西行取经海归16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73页
(8)慧皎《高僧传》卷二《晋长安佛陀耶舍》
(9)李勤合《陈舜俞<庐山记>版本述略》,原载《图书馆杂志》2010年第10期
(10)李剑锋《从接受的角度蠡测陶渊明与慧远之关系》,原载《九江师专学报》2003年04期
(11)沈约《宋书》卷六十七之《谢灵运传论》
(12)凤凰网,先生论文标题是《关于法显归国后经历的几点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