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公元334年——416年)是东晋中后期继道安以后中国佛教的重要领袖。作为当时的佛教领袖,
慧远面临着种种严峻的挑战。首先,东晋时南北对立,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攻杀,政治形势险峻,各类政治人物对
慧远或奉承、拉拢,或施压、威胁。如何应对,成为决定
慧远佛教生命的尖锐政治问题。其次,随着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佛教的学说、制度和生活规则与中国固有的儒道学说、礼制和生活方式的矛盾日益凸现出来,并引发出王朝官员、士大夫的质疑、问难,急需佛教界对此作出回应。复次,随着僧人增多,良莠不齐在所难免,有的热衷势利,有的竞相豪华。僧人如何修持,僧团如何建设,即如何加强佛教自身建设,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再次,佛教来自印度,如何结合中国国情,适应中国人的“根性”进行有效的传播,也有待继续探索、不断完善。可以说,这些都是当时摆在
慧远面前,需要他去解决的历史性任务。
“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道安慧眼识珠,对弟子
慧远承负在中国弘扬佛道的重任,满怀信任和期待,认为佛法在中土,将会因
慧远而得到更好的弘传。史载,
慧远“既入乎道,厉然不群。常欲总摄纲维,以大法为己任。”他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时时处处眷顾佛教文化的本土处境,以使佛教切合中国的实况和人们的需要;他大胆开拓,勇于创新,以佛教中国化的运思和举措,回应了时代对佛教的挑战,有力地推进了中国佛教的发展。
概括地说,
慧远在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中,主要进行了以下六个方面极具创新意义的探索。
一、出家沙门与国家政治
慧远身居庐山,迹不入俗,但并未完全断绝与各种政治势力,尤其是上层政治人士的交往。与
慧远交往的上层政界人士大致有三类:一是帝王,如晋安帝、北方姚秦君主;二是王朝大臣,如辅国将军、太尉、刺史、司徒等;三是起义领袖如卢循等。在这些人中,有人为
慧远修建寺庙或布施供养,
慧远会欣然接受,有人上山,
慧远也以礼相待。至于涉及政治性的交往,
慧远则针对不同对象、不同情境,分别做出灵活应对,巧妙周旋。其方式有四:一是从不下山会见帝王、官吏。晋安帝声讨太尉桓玄,自江陵回京师,途经九江,辅国将军何无忌劝
慧远下山候迎。
慧远称疾不行,后安帝遣使慰劳,
慧远修书答谢。二是不谈政治问题。桓玄征伐荆州刺史殷仲堪,军经庐山,要
慧远下山相见,
慧远称病。桓玄上山,问及对征讨的看法,
慧远缄口不答。三是对不同政治身份的人不作区别取舍。卢循占据九江后,上山会见
慧远。
慧远与卢循父亲曾是同学,遂给予热情接待。有人进谏,说卢循是“国寇”,接待他会引起王朝的怀疑。
慧远说:“我佛法中情无取舍,岂不为识者所察,此不足惧。”
慧远的说法后来得到讨伐卢循、取代晋王朝的宋武帝刘裕的肯定,表现了
慧远卓越的政治判断力。四是不为封官所动。“玄后以震主之威,苦相延致,乃贻书骋说,劝令登仕。远答辞坚正,确乎不拔,志踰丹石,终莫能逥。”
慧远拒绝了桓玄的召请。
慧远一方面以世间常情习惯,另一方面更以佛教超越世间的出世法,来处理佛教与政治的关系,对政治人物不亲不疏,对政治问题不闻不问,对政治权力不尊不卑。这种对政治的不即不离的态度,为佛教适应中国的复杂社会政治环境与维护自身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二、佛教律仪与世俗礼制
按照佛教制度,出家僧人不敬拜包括皇帝、父母在内的所有在家人;在衣着上,出家僧人必须身着袈裟,偏袒右肩。东晋时一些官员、士人对这些佛教律仪强烈不满。王朝重臣庾冰、桓玄和何无忌等人分别撰文对沙门不敬王者或沙门袒服表示异议,提出质疑。对于这些涉及佛教礼仪、服饰、生活制度,佛教徒与王者的关系,以及佛教徒的形象等一系列问题,
慧远特撰《沙门不敬王者论》(五篇)和《沙门袒服论》,表明佛教的原则立场。
慧远把佛教徒分为二类:一类是“在家奉法”的居士,他们是在家信佛弘教,应当遵守社会伦理道德,敬拜王者,服装也与世人相同;一类是“方外之宾”,即出家沙门。他们立志追求出世解脱,不顺从世俗教化,与世俗礼教有所不同。
慧远力主沙门不敬王者,以维护僧人的独立宗教生活和佛教在社会中的独立自主地位。
慧远并不否定王者的教化作用,并认为佛教沙门救度众生与王者教化百姓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强调沙门有“协契皇极,在宥生民”的社会功能,是有利于辅佐帝王治化的。
沙门礼敬王者等问题,在东晋时代是一个重大社会问题,
慧远以中国的“和而不同”思维方式,吸纳佛教的理念,强调佛教与传统礼教的根本一致性,构成为尔后中国佛教遵循的基本信条。
三、僧人整肃与社会协调
慧远不赞成沙门礼拜王者的主张,但同意桓玄沙汰僧众的命令。桓玄由沙门礼拜王者问题进而提出整肃僧众的主张:“俄而玄欲沙汰众僧,教僚属曰:沙门有能申述经诰,畅说义理;或禁行修整,足以宣寄大化,其有违于此者,悉皆罢遣。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之例。”桓玄从社会政治和社会发展的角度提出沙汰众僧的理由:“京师竞其奢淫,荣观纷于朝市。天府以之倾匮,名器为之秽黩。避役锺于百里,逋逃盈于寺庙。乃至一县数千,猥成屯落。邑聚游食之群,境积不羁之众,其所以伤治害政,尘滓佛教,固已彼此俱弊,实污风轨矣。”认为佛教的失控与混乱,既伤害了社会政治,也败坏了佛教形象,污染了民风民俗,必须把混迹于佛门的秽杂之徒清除出去。
事实上,
慧远对当时佛门的腐败、堕落也深感不满,他在《与桓太尉论料简沙门书》中说:“佛教陵迟,秽杂日久。每一寻思,慨愤盈怀。常恐运出非意,混然沦湑。此所以夙宵叹惧,忘寝与食者也。见檀越澄清诸道人教,实应其本心。夫泾以渭分,则清浊殊流;枉以直正,则不仁自远。推此而言,符命既行,必二理斯得。然后令饰伪取容者,自绝于假通之路,信道怀真者,无复有负俗之嫌。如此,则道世交兴,三宝复隆于兹矣。”
慧远赞成桓玄沙汰僧人,消除佛门乱象,但同时建议桓玄对沙门要分清良莠,区别对待。
慧远说:“经教所开,凡有三科:一者禅思入微,二者讽味遗典,三者兴建福业。三科诚异,皆以律行为本。”认为佛教徒及其活动有三类,而其根本是恪守戒律。
慧远提出合格佛教徒的标准,不仅为沙汰僧人提供了尺度,也为僧人队伍的自身素质建设指明了方向。
慧远重视僧众队伍的整顿和建设,不仅有助于佛教与中国社会的协调,也有利于佛教在中国正常生存与良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