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登庐山说”之质疑 ——与徐文明先生商榷
来源:青岛社区 | 作者:东 夷 | 发布时间: 2018-12-04 | 3702 次浏览 | 分享到:

在《法显归国后的一段经历》一文中(2007年),先生云:法显曾登上庐山与慧远和佛陀跋陀罗(觉贤)相聚,称“这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件难得的盛事,值得大书特书”(1)。对此,笔者颇存疑问。谨此提出,与先生商榷。

 

                             .  “法显登庐山说”,史无记载

 

法显登庐山之说,为先生首倡。此说源自《法显传》(鎌本)之“慧远迎法显道人”。鎌本,经章巽先生披露后,今人始知之。但鎌本,未明确“慧远迎法显道人”之“迎”在何处。章巽先生云,此谓“迎法显入道场寺”(2)也。道场寺,在建康(南京)。

 

章巽先生又云:“东晋末年江南出经甚盛,慧远提倡之力为多。慧远先已认识觉贤,此时法显从天竺新携经律归,故急于迎其至道场寺与觉贤合作译经也。传称慧远居庐山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此云迎者,非亲迎,特促成其事耳。”先生根据鎌本“慧远迎法显道人”之文,提出“法显登庐山说”(3),笔者以为不可,此其一也。

 

                            .  法显“南下向都”,史载明确

 

《佛国记》(法显著)和《法显法师传》(僧祐著)是法显研究的基本文献。《佛国记》云:“刘兖青州请法显一冬一夏。夏坐讫---便南下向都就禅师出经律”。僧祐云,法显“南造京师,就外国禅师佛陀跋陀罗,於道场寺译出六卷《泥洹》、《摩诃僧祗律》”等。前者云“南下向都”,后者谓“南造京师”,两部著作均无“庐山”之字样。

 

上庐山与慧远和佛陀跋陀罗会见,法显若确有其事,史书该有记载。即使遗漏之,慧远及“莲社”成员著作中也该有记录。但笔者遍查之,并未发现。佛陀跋陀罗义熙八年离开庐山(4),义熙九年法显登陆(5),三人相会的时间和条件,不存在亦不成立。“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此其二也。

 

                          .  “罽宾禅师”和“南国律学道士”

 

义熙七年,佛陀跋陀罗来到庐山(6)。翌年,佛陀耶舍上山入社(7)。慧远,旋即为佛造像即“立台拟像”也,并自撰《万佛影铭并序》云,昔“遇西域沙门,辄餐游方之说,故知有佛影,而传者尚未晓然。及在此山,值罽宾禅师,南国律学道士,与昔闻既同---故与夫随喜之贤,图而铭焉。”

 

“罽宾禅师”和“南国律学道士”,当时众人应明白无误,然而今人则解读各异。如“罽宾禅师”,汤用彤先生和许理和先生认为是佛陀跋陀罗(8)。再如“南国律学道士”,岑仲勉先生意在宝云(9),而先生则认定是“法显”(10),此皆误矣。

 

《莲社高贤传-慧远法师》谓“师闻天竺佛影,是佛昔化毒龙瑞迹,欣感于怀。后因耶舍律士,叙述光相,乃背山临流,营筑龛室,淡辨图写。”智者大师亦云,慧远尝“依止一林,共耶舍禅师”(11)。由此可知,慧远“立台拟像”实因耶舍律士。耶舍律士,即佛陀耶舍,罽宾人、罗什师、《四分律》的译者,即慧远所谓的“罽宾禅师”是也。

 

  “南国律学道士”是佛陀跋陀罗,亦由三事可知:

 

  1. 佛陀跋陀罗为迦维罗卫国(尼泊尔)人,迦维罗卫国位于雪山以南。 符合慧远之“南国”说。

 

  2.《高僧传》云:“有西域道士叙其光相,远乃背山临流营筑龛室,妙算画工淡彩图写。(12)”“罽宾”和“迦维罗卫”属西域诸国,故“罽宾禅师”和“南国律学道士”亦皆可称“西域道士”也。“罽宾禅师”已知是佛陀耶舍,故此“南国律学道士”非佛陀跋陀罗莫属也。

 

  3.《神僧传》是佛图澄的传记,弟子法显撰(13)。法显故里,道安曾来避难(14)。道安尝曰:“云有五百戒,不知何以不至,此乃最急。(15)”法显叹道,“慨律藏残缺”遂西行求之。法显与道安或师出同门。慧远称“师叔”法显为“西域道士”或“南国律学道士”,岂有此理。

 

“罽宾禅师”佛陀耶舍(觉明),“南国律学道士”佛陀跋陀罗(觉贤),他们是“莲社十八贤”中的两位外国人(16)。先生认为“南国律学道士就是法显”且以此立论,提出“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此其三也。

 

                          .慧远《万佛影铭并序》与谢灵运《佛影铭并序》

 

义熙九年七月十四日,法显登陆崂山。九月三日,慧远撰《万佛影铭并序》,两者相距49天。此间,法显从崂山赶赴庐山应无可能。何况,青州刺史又“请法显一冬一夏”。

 

慧远制铭的同时,也约稿谢灵运。谢的《佛影铭并序》云:“法显道人,至自祇洹,具说佛影偏为灵奇---庐山法师,闻风而悦”。前者未提法显,而后者则记载详细。法显若义熙八年登陆,至慧远制铭时,两者相距一年又四十九天。回国时间如此之长,慧远岂能不知?

 

《万佛影铭并序》与《佛影铭并序》,前者未提法显,而后者则记载详细。这差异,是重要的时间参照,也是法显义熙九年登陆归国的旁证之一(17)。是故“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此其四也。

 

                                 .法显不是“莲社”成员

 

上山入社,法显理应如此,然“莲社十八贤”中,没有法显。“莲社”成员有百余人,未闻有法显之名。“莲社”成员文章,亦未提及法显。陶渊明不肯入社,可以理解。法显在山如若拒绝,则不可思议。是故,法显未曾上山。“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此其五也。

 

                                 .“.莲社”中的外国成员

 

“莲社十八贤”中有二位外国人“罽宾禅师”和“南国律学道士”,即佛陀耶舍和佛陀跋陀罗。在“莲社”百余人的成员中,他们被列入“十八贤”,可见时人对他们的敬重。义熙八年“立台拟像”,慧远谓正值他们在山。

 

先生谓,“立台之时觉贤未至”,慧远此举源自法显上山。这是说,法显上山在觉贤之前。先生又云:“法显是听说觉贤等人到了庐山之后,便西上就之。(18)”法显和觉贤上庐山,到底孰先孰后?先生自说矛盾。故“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此其六也。

 

综上所述,法显南下目的地是建康,而不是庐山。法显南下时,佛陀跋陀罗已离开庐山。慧远“立台拟像”及撰《万佛影铭并序》时,尚无法显归国之信息。先生的“法显登庐山说”,笔者以为不可。先生所谓之“盛事”及法显在庐山译著之事,亦实难成立。故谨此提出,与先生商榷。                                            

 

                                          

 

(1) 《山西临汾法显纪念馆奠基式暨学术座谈会论文集》2007年10月  又《东晋求法高僧法显和<佛国记>》(第125页)宗教文化出版社 2010年4月

 

(2) 章巽《法显传校注》第180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2月

 

(3) 先生又云:“法显于义熙九年至十二年在庐山停留三年多。”《东晋求法高僧法显和<佛国记>》第126页

 

(4) 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四《佛大跋陀传》谓:“佛贤志在游化,居无求安,以义熙八年,遂适荆州。”

 

(5) 详见拙文《‘法显西行’时间说》

 

(6) 慧皎《高僧传》卷二《晋京师道场寺佛驮跋陀罗》谓:“贤志在游化居无求安。停止岁许。复西适江陵。”可知,佛陀跋陀罗上庐山或在义熙七年也。

 

(7) 《庐山记<十八贤传>之<罽宾佛驮耶舍尊者>》:“佛驮耶舍此云觉明,罽宾国大婆罗门种也---晋义熙八年壬子入庐山,为远公预社之客。” 《莲社高贤传-佛陀耶舍尊者》:“耶舍---义熙八年来庐山入社”。

 

(8)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246页)中华书局 1983年  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第271页)李四龙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3年

 

(9) 岑仲勉《佛游天竺记考释》 原载《中外史地考证(外一种)》(下) 第846页 中华书局 2004年

 

(10) 先生原文:“南国律学道士就是法显”。《东晋求法高僧法显和<佛国记>》第124页

 

(11) 灌顶《国清百录》卷第二《述匡山寺书第三十五》

 

(12) 慧皎《高僧传》卷六《晋庐山释慧远》

 

(13) 法显《神僧传》明刻本(合刻三志-奇志类),又泽州显庆寺清碑谓“佛图澄弟子法显”,此碑待考。

 

(14) 法显故里平阳绛邑,道安曾避难濩泽。绛邑和濩泽两县相邻,同属平阳郡。详见拙文《‘平阳武阳’初考》。

 

(15) 僧祐《出三藏集记》卷第九之《渐备经十住胡名并书叙》

 

(16) 普度《莲宗宝鉴》卷四之《庐山十八大贤名氏》 又 文徵明手卷《莲社十八贤图记》:“有梵僧佛陀跋陀罗佛陀耶舍二尊者相结为社,号庐山十八贤。”

 

(17) “青青岛社区”2010年展开“法显崂山登陆日”的讨论至今。结论是:在义熙九年七月十四日(公元413年8月26日)。详见“青青岛社区-城市档案”论坛。

 

(18) 详见《东晋求法高僧法显和<佛国记>》第124页和第125页

 

(19) 觉明(Buddhayas/as)和觉贤(buddhabhadra)的梵文译音,版本各异。本文统一为:佛陀耶舍和佛陀跋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