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山林
难道不止于完完整整一个意思都不落下地复述佛图澄老师的佛经讲义,而且还要纤毫毕现一件坏事都不错过地复现他的人生颠沛?
道安和尚离开邺城(后赵都城,今河北临漳)前最后一次在佛图澄墓前打坐致祭时,忽然冒出这个奇异念想,但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佛图澄的墓碑一言不发,已经空空如也的墓穴更是无动于衷。佛图澄死后,有商旅传言说在大漠流沙之中见过他,荒唐好奇的(后赵)赵王石虎于是掘开墓地,佛图澄的法身竟然不知去向,石虎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下令一锹土都不要回填,所以墓穴至今仍然处于开膛破肚状态,它不能为道安提供任何答案、线索、提示、想象空间和秘密的寓意。
当大将军石遵率军攻入邺城杀死辅政大臣录尚书事张豺并夷其三族后,道安作为石勒、石虎旧臣佛图澄的重要弟子,为防株连,于是决定效仿佛图澄当年洛阳大乱而遗居山阳县竹林的旧事,在致祭完佛图澄后,趁着石遵忙于胁逼十岁的石世禅让和走三推三让的繁复程序时,换下僧衣披了头巾,一幅布衣扮相,准备逃离邺城。
道安天生面黑如漆,脸骨整体下垂,有如一间垮塌过半的房子,很是丑陋,换言之,道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穷人,所以他走出邺城南城关卡的时候,十几名守卫都不屑上前打问一下。出邺城后,道安朝西南方向又行了四百余里,在十几天后,他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濩泽山区(今山西阳城)。
该处以北是羯人势力的边缘,以西是氐人的活动领地,向南翻过太行、王屋二山,又是随时可能与东晋交兵的地带,所以这三不管的濩泽山区倒成了一块可以躲避石虎诸子争立内乱不已的乐土,道安在一个山凹处,伐木起庐住了下来。对生于书香之家的道安来说,野兽般山林觅食的生活自然艰苦,但幸好他十八岁初出家时,因相貌丑怪不讨剃度师父喜欢被打发到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三年,于今倒也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想起老师佛图澄隐于竹林时还有喜好玄学的洛阳狂生对谈,不免觉得这连绵辽阔的濩泽山区过于寂静了。
不过,这种寂静没有持续多久,有趣的竺法济和尚很快也从邺城来到濩泽,他言语诙谐,交游广泛,虽然对佛教义理见解平平,却对自摄摩腾东来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和尚的生平事迹都了如指掌,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有伤风化的事,他也如数家珍,让人莫辨真假,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写一部叫做《沙门传》的书,他声称要为一些真正内心强大的和尚立传,但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朋友要饮茶,要清淡,所以至今还在写第一卷。
竺法济假意责怪道安说,你太不够意思了!出邺城怎么能不叫上我呢?你可是我的大作《沙门传》中的重要人物之一啊,相当于司马迁《太史公书》列传级别,而且有关佛图澄的章节也会提到你呢!
道安说,算了吧,你就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佛图澄大师曾经施展过的神通吧!
不久以后,又有两位高僧闻讯寻访而来,其中一位是活跃在伊洛流域的竺僧辅,竺僧辅少持戒行,执志贞苦,学通诸论,兼善经法,他与道安修行历程颇多相似,佛学见解也一样深广,两人一聊就能聊得既深刻又投契,更兼竺僧辅生于邺城,道安则在邺城呆了十三年,所以二人也不时回顾一下邺城曾经盛大的暮鼓晨钟。他们对光荣岁月的无限缅怀,让竺法济写于濩泽山林的那几卷《沙门传》的格调分外忧伤,让后世阅读者莫名感动。
另一位奔着道安而来的高僧是竺道护,他为道安带来了一本从东垣界(今河南正定)一贤者手上得到的《大十二门经》,该经系安世高所译,竺道护得到经书之后,家里曾经失火,幸好他及时发现火情,要不然经书就化为灰烬了,据该经后记所言,它是安世高于东吴嘉禾七年(公元238年)在建邺(今南京)一位姓周的司隶家里写下的,此后该经就被封存在箱柜中了,一百多年来,悄然沉寂着,不发布,不流通,不为人所知,而且安世高所译经书,注重本来意思而不臭显摆天竺古文词藻,文字通顺,崇尚质朴,所以该经十分难得,道安获经后,十分欢快地与竺道护、竺僧辅、竺法济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并不揣冒昧地为《大十二门经》写下了两篇序言。在第二篇的结尾,还他还谦逊地说,不是乱涂鸦,希望得觉悟罢了。
接着,道安一发不可收拾,他又为《阴持入经》、《人本欲生经》、《了本生死经》等经作了序,每出一篇,竺道护、竺僧辅、竺法济等必定要反复捧读,他们都认为道安的序言击中了经书的靶心,这让他们读的时候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读完之后五脏六肺十分通畅。看着他们漫卷经书喜欲狂的样子,道安想,像老师佛图澄那样,我也有狂生作伴,够了!
二、濩泽说经
听闻道安、竺道护、竺僧辅、竺法济等少壮高僧云集于茫茫濩泽山区,一时间邺城与黄河以北的僧人、方圆百里善男信女以及怀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心愿的平民,带着小米、酸菜和饭团结伴而来,原本寂静濩泽山区变成了熙熙攘攘的讲经道场。
腊月时节,道安坐在层累状的岩石上讲新拿到的《大十二门经》,竺道护等高僧端座在他的身后,善男信女们挤满了林间小道,众和尚只好侧伏在陡峭的山坡上,为了听得更清晰一些,身手矫健的年轻和尚居然爬到了树杈上。
道安说,贪婪和愤怒是一座美轮美奂的监狱,世人欣欣然乐在其中,就像是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华屋,而顽痴则像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世人留连忘返,就像是暮春三月登上了观景的高台,皆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世人只有拥有了真正的觉悟,才能意识到这种刚好把事情看颠倒了而不知不觉地像蓬草一样随风飞转的痛苦。
道安说到这里时,原本清静的山林中,忽然传来马打响鼻的清脆声音,然后是纷乱的马蹄声,听得出来,有一彪小型马队正奔这幕天席地般的讲经道场而来,众和尚和平民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只有道安不以为意,他继续泰然地说道,贪恋于淫欲的囹圄的人,会在女色中放纵与迷失,与母辈发生性关系,幻想着向不分尊卑的女人下手,整个身心投入其中,为之疯魔,为之丧身,为之亡国;沉浸在愤怒中而不能自拔的人,他们扑到纤细如草芥的虚名上,就像是饥饿的人扑到馒头上,为了图取一时表面痛快,甚至为此不惜与恩人及亲人一刀两断,并铸下世世代代的沉重错误……
马队已经来到讲经的山岩之下,来人是一个着羯赵官服的人,带着十几名武士,他们滚鞍下马,朝着山岩上的道安和尚快步走过去,信众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儿,一些大胆的和尚们则蹲下捡起了石块和土疙瘩,树上的和尚悄悄地溜了下来,手上多了一根柔野的树枝,准备护法。
道安说,至于顽痴者,在他们眼里,古老的智慧,显然是过时腐朽了,他人的意见,纵然是无比锐利的他山之石,也一定是浅薄可笑的,西方的智慧,那自然是不合国情的,外来的和尚,又能念出什么好经,他们永远是英明的,一直是正确的,圣人高高挂起,导师太罗嗦了,于是就这样虎头虎脑地往漫长而精细的人生中淌去,所过之处,鸡飞狗跳,纷乱喧嚣,就像带刀的武士闯进了讲经的佛堂一样……
道安的比方让大家也跟着大声嘲笑起武士们的粗鲁和无礼来,然后都放松下来,着官服者反倒显得有些不安了,他停下脚步,振了振衣袖,一个饱满的鞠躬,尔后说,道安大师,在下是邺城的传令差人,赵王有一道旨意下给您!
道安说,来,上来聊,大家帮下忙。
武士和众和尚一起动手,接力托举着官差的屁股,把官差顶送到了岩石顶端,然后他在道安、竺道护等人对面坐了下来。道安说,官差,贫道到这濩泽山区静修有一阵子了,不知当今赵王是哪一位公子?
官差说,回禀大师,九公子彭城王石遵已正式受让帝位,继承大统,现已肃清宇内,四海清平。赵王说,您缺席了他的即位大礼,他感到很遗憾。听说大师移驾濩泽深山,赵王很是挂念。现赵王延请大师返回邺城,入住华林园,如您所知,那华林园位于邺城以北,周围数十里,有广阔的园林和高大的城墙,还有凌云城﹑金花洲﹑光碧堂等美不胜收的建筑。赵王还说,他要在华林园修一座雄壮巍峨的大佛寺,赵王希望在每一个细节上,都要超越佛图澄创建的一千座寺中最杰出者,大佛寺将由大师您亲自主持建造……
道安认真听着官差对华林园的描绘,但他却懒得去想象一下以前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华美园林,他关心更重要的事,他问官差,王储定下来了吗?
官差回答说,定下来了,燕王石斌之子石衍。
道安问,有传言说,石遵在受让前,曾对大将军石闵说,努力!事成,以尔为储贰。
官差不置可否,只说,石闵本姓冉,字永曾,小字棘奴,十六岁时参加昌黎大战,是时赵国诸军尽溃,冉闵三千汉军独存,他一战成名,被石虎收为养子,赐姓石,究其本源,石闵却是祖籍魏郡内黄,他是汉人,不是羯人。
道安说,原来石氏是这般考虑的,只怕会再一次祸起萧墙——我得马上跟您回去吗?
官差回头看了看山岩下披坚执锐的众武士说,是的,马上!
道安断然说,官差,怕是急不得,贫道新得了一部《大十二门经》,刚讲了个开头……
官差打断道安的话,如果我不急,赵王会很生气的。
道安放声一笑说,官差大人,如果你着急,百姓会很生气的。
山岩之下,众和尚和善男信女们开始冲着官差和武士怒吼起来。有和尚大叫,不能带走道安大师。有女人高喊,我们不答应。有人与武士们推搡起来,武士们纷纷拔出了剑,作预备格杀状,山坡上一个高大威猛的和尚,把一块看起来有百十来斤重的大石头举过头顶,冲武士们走了过去,他居高临下怒喝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佛法锋利,还是刀剑锋利?
官差见和尚和信众们人多势众,料想如果动起手来,定要血溅了这林中讲经道场,而且要是伤着了道安,就没法交差了,甚至还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于是他扭头对众武士说道,都把家伙收起来吧!然后对道安说,从前在邺城,大师是佛图澄的“御用阐师”,针对佛图澄讲经的所有提问,大师您都能替他给出尽善尽美的解答,因此邺城流传着一句谚语,黑漆漆的道人,一语惊动四邻。今天有幸听大师讲经,也是我们这些粗人的荣幸。道安大师,请继续讲经吧,我们可以等!
和尚放下巨石,官差退到岩下,武士们卸了刀剑,又有人爬回树上,道安继续说《大十二门经》。这是在濩泽山林的最后一次讲经了,所以道安有意把这部经讲得十分翔实,他旁征博引了已阅读过的全部经文,并且毫无保留地袒露了个人所有的修行经验,包括曾经有过的犹豫、疑惑和恐惧,这让和尚和信众们十分感动,有一位心灵敏感的女施主内心受到了极大震动甚至晕厥了过去,道安把她从人群中抱起来,放到山岩顶上呼吸吐纳清新空气,不一会儿,她在下一段经文中悠悠醒转。
道安顺势讲了整整三日,每日他妙语连珠,他拈花微笑,到了日落时分,他便一句话也不说,一个问题也不回答,他安静下来,和尚、信众、官差和武士们也都安静下来,一起倾听枯叶在冷风中鸣叫,乌鹊失措地飞起,猎人的羽箭突然弹开,野坟边山鬼窃窃低语,一直到夜深,人们簇拥着抱成一团,在枯木下,在避风处,在岩洞里,沉沉睡去,有人在深邃的梦境中重现了佛经的奥义,不禁悲从中来,在暗夜里,放声哭泣。第四日午后,道安讲完最后一段经,天上下起了大雪,道安从岩石上下来时,湿润的薄雪差点让他滑了一跤,他已然有些疲惫了,但还是独自跟着官差和武士们,大踏步地离开了濩泽山林,他不拖泥,不带水,他不惧前路,不愁知己,他一身佛法,眼观天下!竺道护等僧友还有很多道别的话要缓缓地说,但这莽山林,只留下一个雄浑的飞雪漩涡,那是矮小而昂扬的道安卷起的飞雪的漩涡。
至邺城近郊打尖时,就听到有一个老兵传播消息说,大将军石闵率军入宫,擒杀了石遵要自立为王了。官差细问老兵得知,原来石闵未被封为王储,心有叛意,石遵遂召其兄石鉴、弟石苞商议诛杀石闵,但会后石鉴将此事告知石闵,石闵得大司马李农之助,带兵入了宫。老兵又说,我还听说这石闵马上就要宣布改朝换代了,以后不叫赵,叫魏了,石闵也要改回冉姓了——可怜这石遵,只当了一百八十三天的皇帝。
道安问官差,我们还去邺城华林园吗?
官差说,大师,不去了,天下大乱,大家各奔前程吧!
道安说,那就此别过了。
官差把道安拉到一边说,濩泽能听大师说《大十二门经》,风雪畏途又承蒙大师教诲,皆是鄙人和兄弟们的莫大福分,敢问大师拟往何处安身?
道安单掌施礼说,敬请指教。
官差低声建言说,恒山。大师若要清静修行,唯北岳恒山是这乱世中一大清静去处,纵有君王带万千甲兵而来,不是万巧,也难寻遇。
道安微笑说,正有此意,谢了!
三、中分河北
道安西行了一千五百里,至雁门郡时,忽见北岳恒山山脉莽莽苍苍不由分说地摆到一马平川的塞上,昂着,耸立着,对峙着,逼面而来,赶了太多路的道安停下脚步,他低头自问,这山岳暗示着即将出现深刻的对抗和艰险的障碍吗?尔后,他打坐歇息,道边刚发芽的野草忙着抽茎生长,草间干枯的人骨显得愈加的灰白。
忽有一质朴青年书生从远处走来,见到道安后,停下来谨慎恭敬地侍立一侧,待道安的神情从一段默念的经书中一跃而出后,书生上前施礼说,大师,学生姓贾,有一事相问?
道安说,请讲。
贾生问,据说精通禅定的僧光大师已到飞龙山,学生特来拜会,不知道大师尚在山中?
道安心里一乐,僧光是我受具足戒前的老朋友,原来他已经提前猫到这里来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对贾生说,正好贫道也要往飞龙山访友,不妨一同前去,在不在,问了未必真知道,遇不遇,去了才知道。
贾生说,大师言之有理!
道安携贾生上了飞龙山,见僧光正爬到树上采摘榆树钱吃,他的屁股高高地举着,像是充气的皮囊漂浮在空中,僧光在高处鸟瞰到道安,非常高兴地说,道安,你是道安,哈哈,你可想死我了!然后他兴奋地将刚摘的一把尖叶揉成一团,撒手丢给树下的道安,道安接了,闻了一下说,清新,鲜嫩,就像第一次进寺礼佛的妇女,呵呵——小贾,你也尝尝!贾生恭敬地接过。僧光从树上哧溜一声下来了,像是失手滑脱一样,他一边清理树屑和肉皮一边说,好多年没有爬过树了,很是生疏——道安,最近在钻研什么呢?
僧光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道安大师,僧光和尚和贾生谁也没有料到,一场重要的辩论忽然展开,又迅速结束,但这一番对答将被贾生传播开去,出家人和信众们都为之争论得面红耳赤,他们寻找论据支持或者反对,水火不容的分别站队,然后又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权衡所取的立场是否恰当。
道安当时坦诚地说,嗨,我最近照例为一个新的疑惑所困扰,我隐约觉得,以前使用格义的方法,即拿儒家和道家的论述与佛法进行比较和类比,常常说不透佛法的本来精神。
僧光不以为然地回应说,我们的任务就是用通行的方式方法,分析好佛经的义理,怎么能对前辈一脉相承的做法说是道非?
道安理直气壮地反驳说:阐述宏扬佛陀的教诲和道理,应该力求无限接近地准确贴切,古人、今人、后人、你、我、他,大家基于不同的立场,使用各异的方式,共同探讨分析,互相切磋琢磨,就像成百上千的鼓手竞相擂动法鼓,哪能讲究谁先谁后?
僧光一笑说,道安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本正经,哈哈!来,师兄,小贾,再吃几片榆林钱!对了,小贾,不知您所为何来?
小贾连忙把咀嚼到一半的榆树钱全部咽了下去,抹净嘴巴作揖说,请两位大师说《放光般若经》!
僧光笑道,这正是道安师兄最擅长的。
数月后,听道安说完《放光般若经》最后一节,贾生说,大师,弟子今日如梦方醒,昔之所学,儒者,中年人不值钱的生活经验罢了,玄学,老年人趋利避害的滑头想法而已,只有般若,才是庄严肃穆的真正智慧!弟子愿拜大师为师,出家为僧,终生追随佛陀的脚步,还乞成全。
道安同意了贾生的请求,择日在大榆下为其剃度,因为贾生读经时碰到问题时,考虑细致,视角深远,所以道安赐其名为慧远。
慧远剃度之后,与道安告假半月,说是要回雁门楼烦(今山西宁武)禀告父母宗亲,还要将几段暧昧过被期许的尘缘交待清楚,尔后再来飞龙山长期修行。不料,他下山后第三日就神色仓惶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向道安禀告说,师父,天下大乱了!冉闵发布了杀胡令,号称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杀之。弟子日前下山,一路上但有胡汉杂居之处即见生死殴斗,诸多汉民村落揭竿而起,四处劫杀胡人,胡人则人人自危,见到汉人便刀剑相向,弟子被一群羯族人持马刀追了十里地,幸亏弟子擅长奔跑,那些白种人谁也没有跑过我,否则定不明不白做了刀下之鬼,弟子沿途又听闻,冉闵正率大部开往凌水河畔,准备与二十万燕军决一死战,两军交兵之处,正在弟子回家的路上,弟子担心误入战阵,遂回山了。
道安听完,胸口像是被人大力闷了一拳,内心变得十分忧戚,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慧远独自歇息去了,然后一个人坐在大榆树底下,看着分外壮美的山峦,喉头如堵,无话可说,直至日薄西山,道安怀想,处乱世之中,师父佛图澄曾说,小处着手,让关键的人打心眼里生出智慧和悲悯。如今,是比西晋八王之乱更糟糕的乱世,拥兵马屠夫成帝王,持兵杖平民为贼寇,谁又是关键的人呢?
月亮在东天显示出来,又往中天寸进,飞龙山的树木和荒草在朗月之下自在而狂野,道安忽有所悟,关键的人不是王侯将相,他在邺城做佛图澄的助教时,为他们说过太多经了,关键的人应该是每一个愿意放下,放下屠刀,放下锄头,放下钱币,举重若轻地放下,然后听沙门聊一会佛陀的人,是他在濩泽说经时那些闻讯赶来蓬头垢面的乡野之人,对头,就是他们!
想到此节,道安兴奋起来,他对着莽莽群山一声尖锐地呼啸,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赶紧打吧,打完了,我来从头收拾河山。
次日起,道安先后在飞龙山、恒山、邺城、陆浑山中,栖居修学传教,遇天灾旱蝗寇贼纵横时节,曾以草木充饥。与此同时,冉闵大败鲜卑二十万燕军,后又与胡军无月不战,互为相攻,先后六次交兵,共打退八十万胡军,匈奴、羌、氐等胡人势力被迫撤出中原,羯赵亡国,石氏灭族;后鲜卑慕容俊大军擒杀冉闵,冉闵余部逃往江南,慕容俊遂自称燕皇帝,徙都蓟,自北向南四处攻城略地,企图一统北方。
历五年讲经,至公元355年,道安已经成了一位无冕之王,他门下的弟子洋洋济济,有几千人,就像是一支军队,当时黄河以北的平民,听过他讲经受过他教化的人占了一半,遂又有“中分河北”一说。
四、新野分徒
公元365年夏,鲜卑慕容暐兵逼陆浑县,道安拟带弟子南下,但他一时没有想好往何处去,这时他收到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
信是一位叫做习凿齿的人写来的,抬头写着:兴宁三年四月五日,凿齿稽首和南。习凿齿在信中表示,我认为您走在真正的道路上,您有一颗圆融的心,您具备清醒的判断力,您慈爱的训示有如恣意的光芒,僧人和俗人都浸润其中,佛陀的学说流传到东方四百多年,就连很多勤王的将领——粗鲁的武夫,哈哈——也有很多奉行,但是已在前世流行的旧有之训,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迁,所以俗众不能全都领悟,近年来,佛教渐渐兴隆盛大,无与伦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法将出,大师降临”的时代,而道安法师您则是其中的楷模人物,您的教化普泽天下,襄阳的僧人没有不遥遥向往和私下倾慕的,如果你这位尊贵之人东来此地,灵光回照,踏上七宝之座,显现睿哲之灯,降甘露于丰草,植檀香于江岸,那么如来之大教,就能再度被崇奉于今日,而其高玄之流波洋溢,又能激荡于一代了。
道安读完信,问慧远道,习凿齿是哪一位?
慧远回答说,弟子已跟送信人打听清楚了,这位习凿齿乃襄阳名士,好习佛、谈玄、治史,曾为荆州刺史桓温的别驾,十一年前和九年前桓温两次北伐时,他都曾随从参与机要,一起打到长安与洛阳。
道安听完后十分欣喜,他说,我喜欢这种既热爱超然的学问,又精通于实际的事务的人,既然习凿齿盛情相邀,那我们就南下襄阳,去会一会他。
道安带着众弟子,向南疾行了七百五十里,从陆浑来到新野,此时前方的道路分为三股,一股西往川蜀,一股南下襄阳,一股东去杨州(今扬州),在分岔路口处,道安止步,让众弟子停下来歇息。
疲累的弟子哼哼唧唧睡了一觉醒来,本担心大队人马已经走了,却见道安依旧平静地打坐冥思,似乎浑然不知时光流逝。有弟子低声鼓噪起行,慧远督请道安移步,道安说,让我再深入地思考一会儿!慧远退下,安排就地宿营。道安分别遥望三股道路,无穷无尽地往深处想,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和每一个细节,他一直思考了三天三夜,仍然没有出发的意思。
慧远找来另外两位举足轻重的师弟法汰、法和一起商量。慧远说,襄阳近在眼前,你们说师傅为何犹豫不决?
法汰说,自从当年乔装出走邺城后,师傅即决意独来独往,不依仗于任何诸侯和势力,单凭经法纵横天下,如今去襄阳,怕是要仰仗习氏的声望,师傅可能在权衡要不要违背坚持多年的原则。
法和则说,记得数年前冉闵作乱人心淡薄时,师傅曾说,方今旱蝗天灾不断,寇贼到处肆虐,聚在一起不能成事,只是分散又万万不可。现在我们来到南方,这里仍由晋朝司马氏统治,安定许多,已不是“万万不可分散”的态势了,师傅应是在考虑破解“聚在一起不能成事”的问题,路有三股,也许我们要为佛法分道扬镳了。
慧远觉得法汰、法和二人都言之有理,与二人再三商量后,一起请示道安说,襄阳近在咫尺,旦夕可达,但弟子们却想选取更艰难的道路,我们愿西往川蜀、东去杨州,去更远的地方,向对佛法更陌生的人讲述佛陀的见解。
道安喜出望外地说,太好了。这几乎是一个最凶恶的时代,若不去依附一 国君王,那么佛法大事则很难兴立,而且佛法教化,也应该广为流布。
慧远等徒众说,我们谨听随法师的教诲。
道安说,那就如此分头行事吧,法汰你带三分之一徒众前往杨州,杨州有很多君子式的人物,他们崇尚风流俊逸,喜欢听新的见解;法和你带三分之一徒众前往蜀地,蜀地多山水,有一个清静的环境,可以修身养性;其余的人随我和慧远去襄阳。
慧远、法汰与法和等人都同意道安的安排,千余弟子自愿分成了三组,有一些举棋不定的,道安则分别与他们聊了几句,用偈语指点了迷津,他们很快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道安事无巨细地交待法汰与法和二人,含泪别过,然后带着慧远等四百徒众渡河往襄阳而去。这件事就是后世所说的“新野分徒”。
五、襄阳饲虎
道安一行到达襄阳城外十里长亭,习凿齿已恭候多时,道安很惊喜,二人在长亭石凳上就座后,习凿齿自通姓名说,四海习凿齿。
道安一听习凿齿语带机锋——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放豁达的习凿齿,于是应声说道,弥天释道安。道安意谓漫天彻地的志存高远的释道安。
当时慧远侍立道安一侧,忍不住大叫一声,对得好!
慧远说完之后,立刻觉得失礼,便作揖致歉说,小和尚一时忘情。
道安和习凿齿不禁哈哈大笑。
习凿齿原本为道安安排好了住处和讲经道场,但他没想到道安不是轻装简从,而是带着四百多名不离不弃的弟子,习凿齿预备的衣食奉养都相形见绌了,襄阳地方上也一下子拿不出这笔开支,虽说暖衣饱饭并不是道安及其弟子的追求,但缺衣少食还是让力邀他们前来襄阳的习凿齿过意不去。
于是,习凿齿委婉地给吏部尚书谢安写信说,大事儿,我终于见到了释道安!他真的是一位名不虚传的高明僧人,师徒数百人,一起孜孜不倦地讲经,他不行神通,以迷惑仆从的耳目心智,他也不施恩威,以整治宵小的良莠不齐,但是师徒之间严肃紧张,团结活泼,是我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至于道安本人,他坚守着最质朴的道理,他尊重最基本的常识,他涉猎广泛,内外的经典和群书,已基本遍览,阴阳术数之学,也全部精通,解释佛经的妙义,则更是游刃有余,在义解方面,可比拟于于法兰、于法道等高僧。您不能与我一起见到他,真是太遗憾了!不过,道安听我描绘了你的学识和风采后,也常说想与您见面长叙!
习凿齿只字未提道安的襄阳窘迫,但他深知,谢安虽系门阀,却是真正的风流名士,出仕前交游广阔,对于穷苦出身的一时俊秀虽名满天下却无米下锅的状况是很清楚的。
数年后,晋孝武帝司马曜听闻了道安的风采并钦佩他的德行,派遣使者来襄阳问候,并且下诏说,道安法师器量通达,见识晓畅,风格硬朗,韵致独特,坚守真理,解惑众俗,绩效显著,已经不止于匡正和教化当今的时代,也一定会引导未来的世界。他的俸禄应当与王公相同,由其居住地予以给付。
在襄阳,道安注解了《般若道行》、《密迹》、《安般》等经书,在此基础上,他总集了各经典的名目,标明时代与译者,评新旧译文,撰成《经录》一书,它是一部佛经目录,同时也有着一部佛经百科全书的野心,名目繁多的佛教众经从此有了明确的谱系和演变的记录,一时间,四方信众学子,竞相前往襄阳向道安求学问佛。
在朱序出镇襄阳之后,因其母韩夫人笃信佛教,朱序事母至孝,便策划修建檀溪寺,由道安主持营造,该寺由清河人张殷出其宅地,另有富户和望族出资,共建塔五层,起房四百间,杨州的法汰赞助营造(铜仙)承露盘,凉州刺史杨弘忠送来万余斤铜,道安以其铸造了一座一丈六尺高的佛像,佛寺的规模、承露盘、佛像的建制都前所未有,极一时之盛,寺成当日,香客近万人,道安对着一万余人开始每年两次例行的《放光般若经》的讲解,说完经退到庙堂之后,他对弟子们突然感慨说,我就是今晚死去,也死而无憾了!
寺成当日还发生了一件锦上添花的事:大秦天王(前秦皇帝)苻坚派使节送来一尊七尺高的佛陀金箔倚像,道安喜出望外,却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这只不过是道安与前秦故事的开始。五年后即公元378年,苻坚令其长子苻丕率领十七万大军,分四路大举进攻东晋重镇襄阳,先锋驻兵汉水北岸,襄阳震动,诸将惊恐,守将朱序倒是不怕,但是,他轻敌了!他认为氐人不习水战,难渡汉水,故未事防范。
朱序之父朱焘曾任(东晋)西蛮校尉、益州刺史,朱序之母韩夫人曾随夫征战巴蜀,故知兵事。一天晚上,韩夫人带女眷多人,敲开了檀溪寺大门。
道安披衣出迎,待韩夫人等佛前礼毕,道安问道,韩夫人深夜礼拜,不知道要向佛陀求些什么?
韩夫人说,男人。
道安问,什么样的?
韩夫人说,精瘦的,有劲的,干起来没日没夜的!
道安问,要多少?
韩夫人问,有多少?
道安说,这两天,贫道正好点校了一下,算上贫道,三百整。
韩夫人说,法师亲自上,老妇的荣幸!
道安说,不客气!
然后,道安敲响了檀溪寺的大钟,钟声急促,慧远等三百个和尚从四面八方的院落里哗变般冒出来,迅速在韩夫人和一众女眷面前集结完毕。
韩夫人挥拳敲了敲头排几个和尚的胸膛,就像是砸在城墙上,生硬而无声,韩夫人感慨说,年轻的男人,就是好啊!
道安说,任凭夫人差遣。
韩夫人颔首说,甚好。然后她对着黑压压的三百和尚大声说,襄阳以北,汉水之滨,氐人陈兵,如黑云压城。现经本妇巡视,见城墙西北一带,年久失修,城砖垮塌,有二十余丈,一旦交兵,或将为敌所破,本妇欲在垮塌处后端,另筑一道新城,无奈城中军士忙于城防,无瑕维护,虽发起府中女眷多人,仍力有不逮,故欲借诸位和尚之伟力。
道安说,襄阳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朱序将军张罗修了檀溪寺,现在韩夫人——朱序将军的母亲大人,请我们为襄阳百姓出力,你们看着办吧!
众和尚说,听法师和韩夫人的指示。
道安率众僧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把寺里做饭用的大铲子都拿了出来铲土,修墙时城砖不够,道安说,慧远,把檀溪寺的卧房拆掉十间,先拆我的。
三日后,新墙筑成,如一轮新月扣在原破城两端,更高,更厚,更坚。之后,道安派这三百僧人执经书和木棍,协助朱序将军和韩夫人的娘子军共守襄阳,众和尚有战事时持棍以待,无事时打坐读经。
朱序孤军作战,左支右绌,但仍然多次挫败苻丕围城,自道安率众助韩夫人筑城一年后,襄阳督护李伯护见秦军势大、襄阳难守,起意投降,遣子报信,主动要求作内应,三月六日,李拍护打开城门,秦军蜂拥入襄阳,韩夫人死,朱序被俘。
见大势已去,道安率众僧回檀溪寺,净手焚香,大开寺门,然后撞钟,钟声洪亮冷静,有如江上灯塔山中路碑,惶恐的居民听到钟声后,纷纷逃进檀溪寺避难,檀溪寺很快拥入足有五万难民,整座寺像张帆一样鼓了起来,道安端坐在承露盘之下,慧远则带三百寺僧用血肉之躯彼此搭肩拖手封锁了寺门。
秦军杀声震天,奔檀溪寺而来,有个男人失声叫道,我怕!
道安朗声说,阿弥陀佛!然后他站起来,对着五万人大声朗诵起梵文《放光般若经》——就像他十五年来一直坚持对襄阳民众所作的那样,只是这一次,听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平静,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开始尝试着真正彻底抛弃形形色色的欲望、得陇望蜀的浮躁和浮云般的陈见,认真倾听有如利斧砍断树根一样的佛陀看法。
苻丕带兵攻至檀溪寺,将其团团包围,在寺门口,和尚持棍棒与秦兵对峙着,苻丕骑白马,在阵中喊话道,秦王曾有令,襄阳有神物,法师释道安,获之辅朕躬,百姓可免死。今我大秦兴兵十万,只为道安法师一人而来,如今日不能获致法师,秦军将屠城十日!
苻丕说完,寺中难民皆震动,独慧远大喝,不许带走法师!
苻丕一落手中长刀,搁在了慧远肩膀上,威胁说,和尚,你是让我屠城吗?
道安排众而出,来到苻丕阵前,对苻丕说,贫道正是释道安,将军的意思我听懂了,不过贫道认为这件事可能有些误会,秦王想要的是天下,贫道只会打坐念经,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苻丕说,法师,甲胄在身,失礼了。秦王不只是要打天下,更要天下归心,打天下,我在行,天下归心,法师比较在行。
道安问,如果贫道抵死不去呢?
苻丕大笑,然后说,是时,大王纵赏山谷,三子皆从,至大竹林于中憩息,次复前行,见有一虎,产生七子,已经七日。第一王子说,七子围绕,无暇寻食,饥渴所逼,必啖其子;第二王子哀叹说,此虎不久将死,我有何能,而济彼命;第三王子则作如是思念,我之身躯,于百千生中,无非抛弃败坏,无所裨益,为何今日不能舍去。道安法师,十万秦军围襄阳一年,饱受冻馁疾疫,如今破城,就像是七天没有吃喝的老虎,很渴很饿了,特别需要新鲜的血和骨头,如果法师不愿意舍身,老虎是要吃掉它的幼子的!苻丕挥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把寺内所有人囊括在内,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全,都,吃,掉!
道安说,如果贫道像萨埵王子一样舍身饲虎,将军可否在秦王奉送的佛陀金像前起誓,不再杀襄阳一人。
苻丕说,好!说完,苻丕下马,在甲兵护卫之下与道安、慧远众僧一起来到佛陀金箔倚像前立誓。二人立誓毕,苻丕心满意足地对道安说,从此之后,长安的百姓有福了,可以听法师说无上佛法了!
临行前,道安对慧远交待说,襄阳一十五年,佛法的种子已经播下了,为免遭战祸,你可先带着大家去荆州落脚。
慧远说,谨遵师父训示!弟子还想问一句,去荆州之后,又该如何进一步将佛法发扬光大?
道安说,摄摩腾用白马驮来了经书,安世高显示了宿世之对,佛图澄施展了广大的神通,我只是对尽量多的人说话,每个人的方法都不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方法适合你,我只知道此去长安,我的时代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慧远说,谢师父指点,弟子头脑中已有吉光片羽闪现,弟子会慢慢抓住它的,将它像一幅地图一样展开。
道安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道安随苻丕离开檀溪寺,上了苻丕指定的一辆战车。忽见车上还坐着一个人,耷拉着头,颓废着,道安掀开车帘,进了点光,只见那人正是习凿齿。道安惊问,你也被抓了?习凿齿没好气地说,这是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呀!你是老子请来的,现在你要走了,还得把我搭进去!道安笑了,笑咳了,喘不过气来。战车启行了,朝长安方向飞奔而去。
据《高僧传》记载,秦王苻坚曾对仆射权翼说,朕以十万之师取襄阳,唯得一人半。权翼问,是谁?苻坚说,道安一人,习凿齿半人。
道安到长安后,驻锡五重寺,备受推崇礼遇。在苻坚的支持下,道安主持了数千人的大道场,同时组织了一个译经团体,云集了胡汉译经人才,道安亲自选经翻译,并对所译经典详加校订,一一作序,所译经典主要以小乘说一切有部为主,兼及部分大乘佛经,共译出佛经十四部一百八十三卷,约百余万言。
另由于五重寺集聚了天下僧人,诸僧各随师姓,多有不同,道安认为,佛教大师没有比佛陀释迦牟尼更应值得尊奉的,因此建议众僧皆以释为姓。后道安获《增一阿含经》,经上有言,四河入海,就再也不称河的名字,而四姓为僧侣,都是释迦的种子。既然建议暗合经义,道安就把它定下来做为永久的范式了。
公元383年,苻坚欲平定江左,道安曾予以劝谏,苻坚不听,贸然出兵,结果前军在淝水之上、八公山下被东晋谢石、谢玄击溃,后军被晋军追击三十里,死者相枕藉,前秦八十万大军败于东晋八万兵马,苻坚单骑逃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就是史称的“淝水之战”。又两年,即公元385年,二月初八日,道安斋戒完毕后,无疾而终,葬于五重寺内。
道安逝世十七年后,慧远与刘遗民等一百二十三位当世俊杰名士在庐山般若台精舍无量寿佛像前,建斋发誓,众等齐心潜修净土法门,以期共生西方极乐世界。并约定,先得往生极乐净土者,需帮助提携后进者,以达到同生无量寿佛极乐国土之目的。此次集会结社前,慧远曾率众于东林寺前凿池种白莲,故佛教史称之为“结白莲社”,是为净土宗之始。这次结社也正是慧远离开襄阳时所说的吉光片羽的展开。